[祸国cp]子虚/妲己:相思 (结局上)

BGM:排骨教主-可念不可说

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记忆,他们坐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上看月亮,她爹在宫里当差时听钦天监说今夜有流星雨,于是她便拉着冒容熬夜在这儿等着看流星,池塘边上的桃花开得正好,在这寂静春夜里肆意怒放,偶尔有晚风吹过,扰得花瓣簌簌飘落,惊动了一池春水。

他们足足等到了三更天,夜空仍旧一派静谧,一点要下流星雨的意思都没有,她困得要死,却又不甘心,少年时的胜负欲上来了,不肯就这么认输,只好靠在冒容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他说话,试图驱逐那没完没了的睡意。这人面是冷的,身上却总是很温暖,就着微凉的夜风,真是愈发催得人昏昏欲睡。

“嗳,你再说点儿什么,我要困死了。”

“既是困倦,便老实去睡,在这儿熬什么。”他虽数落她却还是由着她胡闹般地开口道,“你看那边,看见北方的那两颗星星了吗?”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抬起头,费了好大工夫才堪堪找到他说的那两颗星,它们在天空的北角时隐时现,跟漫天的耀眼繁星相比,不过是最最不起眼的两颗星星,“那是什么星星啊,好暗啊。”

“那是天灵星和永灵星,本该守护着这两颗星星的星使不在主位上,它们自然黯淡无光。”

听他这意思是要讲故事的,她强打起精神来,冒容的故事总是很有趣,哪像他爹只会讲小孩子不听话就会被狼叼走。

“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不在主位上啊?”

“殷商末年,武王伐纣,后来以元始天尊为首的玉虚宫在三界张榜封神,犒赏伐纣过程中出力的天下英豪,这两个神位原是为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和附在她身上的九尾狐妖准备的。”

“就是那个和我一个名字的人啊,那他们为什么不在神位上啊?”

她听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也困到睡着了的时候,终是听他的答案:“——因为我不许。”语气淡淡又透着几分寂寥。

“哎呦,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有这本事啊。”

“我是妖怪啊。”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是子虚,妲己。”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什么啊,我才不信你呢,哪有你这样病歪歪的妖怪啊。”她嘻嘻哈哈地发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地撞在他的肩膀上,正当她担心是不是撞疼他了的时候,冒容顺着她的笑声抬起眼看向她,眸子是浓郁得如同湖水的翠绿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安静又热烈。

“哇,你的眼睛是绿色的,你怎么做到的?”睡意全消,她这会儿来精神了,好奇地凑过去,冒容顺从地闭上眼,任由她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的眼睑上,指腹擦过眼尾。

“都说了,我是妖怪啊。”然后他睁开眼,眼神穿过她的指缝望向她,眼眸翠绿微微发光,让她想起夏夜的萤火虫,她惊喜地问道“妖怪都是你这般模样啊,真神奇,那你今年多大了?”

“太久了……不记得了。”她听见他的笑声,缥缈得像是一声叹息,“真的太久了……”

“那我也要当妖怪。”她听见自己咋咋呼呼地宣布道,语气要多没心没肺有多没心没肺,“你都不记得自己多大了,还这么好看,那我要是也是妖怪,不就也能一直漂漂亮亮的?”

“那你应该想当神仙才对啊。”他捉住那只在他脸上为非作歹的手,笑道,“凡人不都是喜欢成仙的吗,威风名头又好听。”。

“哎呀,话是这样啦,可、可……我想和你一样嘛。”她别别扭扭地开口反驳道,“我爹娘都说神仙是要打妖怪的,我不想打你啊,如果我们一样的话,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冒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眼朝她扯出个笑,“……你到底是想和我在一起,还是想和我的点心在一起啊?”分明是个玩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月光下,那笑容看着有一点伤心。

“都想,我都想的。”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轮圆月,高高兴兴地说,“我们要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从以前起就很喜欢月亮,它高高的在天上挂着,不会随波逐流,也不会轻易破碎,就算被乌云遮住了,就算被天狗吞噬了,你只要看着它,等着它,它总会出现的,每当她看着月亮,总觉得十分的怀念,像是曾经得到过谁月亮般的爱。

“……你撒谎。”

“我没有!我真的想和你一直......”她气冲冲地转过去看他,却撞进那双闪着微光的碧绿眸子里,像是静水里暗藏的漩涡般拽着她沦陷,那股浓重的睡意忽然去而复返,从四肢百骸朝她袭来,她揉了揉眼睛可眼皮还是止不住地打个没完,“嗳……怎么忽然困了。”脸颊传来衣料磨蹭的触感,像是谁的衣服袖子,有只微凉的手引着迷迷糊糊的她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怀抱里有着花的香气,既让人安心又令人怀念,如同从前世而来。

“困了就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冒容的声音温柔又虚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睁开眼,闺房内红烛未尽,香炉里余烟袅袅,妲己满脸湿意,抬手擦拭,才发现全是泪水。

床边守夜的丫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问道,“小姐怎么哭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一旁的丽儿开口道,“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哭嫁,我姐姐当年嫁给邻居家的阿林哥的时候啊,哭得像泪人似的,这哭得越多就是越开心。”

瑞丽和丽儿是她娘给她选的陪嫁丫鬟,她们没有亲缘关系,却天生生得同一副面孔,说是双生姊妹也是有人信的。瑞丽是家中长女,行事稳重可靠,而丽儿在家排行老小,生得天真烂漫些,是个十足的开心果。

“小姐这明天才出嫁呢,现在就开始哭,还不得哭肿眼睛,你在这儿陪着小姐,我去煮个鸡子给小姐敷敷眼睛。”

说着披上衣服起身往厨房去了,丽儿靠在妲己床边打了个哈欠,“小姐要不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呢。”

妲己摇摇头,说道“我睡不着,想去前院里走走,丽儿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两天阖府上下都在忙着布置府邸,不断地有宾客到访热闹地很,照理说女儿家出嫁,是该在男方的家里拜堂成亲的,可杨戬是个神仙,在人间没有住所,那玉虚宫又是庄严肃穆之地禁不得喧闹,所以他们是准备在王家拜堂成亲的。

丽儿年纪小,最爱热闹,偏偏嬷嬷怕她惹事,责令她不许来前院乱晃,可憋死她了,听妲己说要去走走,开心得不得了。

妲己走到前院,池塘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池边那棵桃树还未生出新芽,满树枯枝在寒风中兀自摇晃,忙碌地下人们抬着东西来来往往,见到她行个礼,就又去忙碌。

也不知道冒容......子虚,他怎么样了,她看得出来,当日杨戬那一记三尖两刃刀是下了死手的,他身体一直不好,虽说是妖怪,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他们并未戳破子虚在潞王府里世子的身份,那潞王身份高贵,想来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独子的。想着她转身抬眼朝隔壁看去,却见院子里那面破了的院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堵上了。

“丽儿,那面墙.....怎么堵上了呢?”
丽儿收回到处乱瞄的眼睛,想了一会儿,老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瑞丽姐姐说,是嬷嬷叫人堵上的,说是小姐都要出嫁了,家里的墙还没修好,不吉利。”又补充道,“不过要我说,这墙早该修了,这都十几年了。”

“丽儿,这不听话的丫头,叫你这几天老实些,怎么还往前院跑。”

这声音一听就是李嬷嬷,吓得丽儿一激灵,她本是王夫人请来的原先在宫里做教习的嬷嬷,负责教妲己礼仪规矩,不用干杂事的,可现下这会儿,妲己要嫁给杨戬这天上来的神仙,谁也不知道这神仙和凡人成亲该是个什么阵仗,只好让这见多识广的她帮忙打理,不过她也是乐意得很,她送过公主出嫁,见证过贵妃进宫,如今还能帮神仙料理婚事,这体面可是头一份。“嬷嬷,我冤枉啊。”丽儿吓得一猫腰躲在她身后“是小姐,小姐说想来前院走走的。”

“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你闹着小姐要出来的。”

“不是的嬷嬷,不关丽儿的事情,是我想出来走走。”妲己护住身后的丽儿,“对了,我听丽儿讲,这墙是嬷嬷让人修好的。”

“是啊。”

“那......嬷嬷可知道,那住在隔壁的世子,近来怎么样了?”

“世子?小姐在说谁啊?”

“就是住在隔壁的潞王的独子冒容,我、我听人说,他之前病了,最近好些了吗?”

一听“潞王”李嬷嬷骤然变了脸色,“小姐慎言,莫要胡言乱语。”

“怎么了,嬷嬷?”妲己被嬷嬷严肃的神色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知道小姐要嫁给显圣真君,不必再守人间规矩,可怎能直呼隐太子从前的封号,这叫有心人听见,是要出事的。”李嬷嬷严厉地说道。

妲己一愣,潞王、潞王,对了,她听她爹讲过,前朝武皇还是皇后时,其长子章怀太子的封号,正是潞这个字,潞与露同音,字有败意,语义不祥。

她呆呆地看向嬷嬷,只听嬷嬷又继续说道,“再说了,王家隔壁根本没有人家,那院子都荒废几十年了,小姐是不是睡糊涂了?”

“你说什么?没、没有人家,这怎么可能呢?”妲己求助般地看向丽儿,丽儿小时候,不小心打翻茶盏把茶水泼在子虚的琴上,还是妲己给她圆过去的,隔壁有没有人住,丽儿应该最清楚不过,可哪料想,就连丽儿也赞同地点点头说,“是啊,小姐,咱家隔壁没人住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妲己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丽儿被自家小姐这反应吓了一大跳,生怕她磕着碰着,急忙上前去扶,却被甩开了手,妲己不停地摇头道:“你们骗我!你们骗我!!!”像抱着最后一线生机般地转身朝那堵矮墙跑去,扒着矮墙踮起脚来往隔壁院子里看。哪想却只见满地萧条,勾栏破败,石阶腐朽,屋檐上结着大片的蛛网,屋顶的瓦片零零碎碎,仿佛十几年都没人造访过,院中央有棵老梅树寂寞绽放,红梅点点,冷香幽幽,无人鉴赏。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凭嬷嬷和丽儿把她扶下来,从前很多被忽视的细节依次在脑海中涌现。是了,现在想来从最开始就不对劲,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年岁相当,可有印象以来,冒容好像一直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她五岁那年跌下水池的时候,冒容已经能下水去救她了。她的生辰他年年不落,他的生辰……她每回问起他都说还早。

她坐在他腿上吃点心的时候,他十六岁。

她落在池水里挣扎求生的时候,他十六岁。

她在池边等着看一场流星雨的时候,他十六岁。

她在树下就着他的琴声翩翩起舞的时候,他十六岁。

她靠在他肩膀上吹着河风和他一起看星星月亮的时候,他……还是十六岁。

他真的是个妖孽,他真的一直都在。

那些在她没有跨过院墙来找他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坐在树下到底在枯等些什么呢?

那些在她不情不愿地听着嬷嬷的唠叨的时间里,顺着院墙飘来的袅袅琴音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那日口不择言地叫他走,不过是怕他真死在杨戬手上,来日方长,他们总有时间来听听彼此没来得及讲的故事,只是哪成想,与君一别,再会无期。

她恍惚地收回扶在墙上的那只手,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抬起头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开始飘雪了,妲己惊觉其实冬天早已来临,只是她从未发现。和冒容在一起的日子里,一年四季似乎只剩下了春天,池水永远碧绿,天气永远温暖宜人,树上永远有花绽放。

此时正值隆冬,她的春天逝去了。

 

黄昏时分,正值逢魔时刻,瑞丽站在她家小姐身后帮忙梳妆,丽儿不擅长这个,笨手笨脚地只会添乱,便被小姐放出去玩了,虽是明日才大婚,但一切今日就要准备起来了,而妲己穿着嫁衣一动不动地坐金花镜前,不笑也不说话,乖乖地任她摆弄像个没有心的端庄偶人。门外那个被新姑爷派来的说是来保护她们的姑娘时不时探头进来看她们两眼。听姑爷说那姑娘叫小娥,和姑爷一样也是个神仙,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好友,领五行将军中的木将军之职,可操控草木。

“小姐是要戴这根簪子吗?”瑞丽见妲己一直盯着妆盒里一支她从没见过的成色极好的白玉簪子发呆,便从小姐手里拿过那根簪子细细打量起来,“小姐这簪子真好看,可颜色会不会太素了。”

这桃花簪子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通体纯白,偏偏花朵那里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如同一朵开在白雪上的花朵。这是在子虚化成青烟离开的第二天出现在了她的妆盒里,是谁的手笔再清楚不过了,到底,他还是给她带了及笄的礼物,到底,他还是送了她最后一程。

“我想戴这个,可以吗?”

瑞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那我给小姐换个发髻,这样和头面搭配起来就好看了。”听她同意,她家小姐朝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像是又活了过来似的,瑞丽想,这才像是个新娘子的样子。

“哥,你怎么来了?!”门外传来小娥一声欣喜的叫声,她们一齐向外看去,发现杨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靠在外屋的门框上往里看,“我来看看妲己。”

那小娥不知道怎么地,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们听她干巴巴地回道,“新婚前夜,男女是不能见面的,这不吉利,哥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欣喜不再,语气里都是苦涩,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连瑞丽都能瞧出来不对劲。——她们家小姐还坐在这儿呢,你装什么解语花啊,不仔细看,还不知道明天是谁要出嫁呢,瑞丽不由得小声抱怨道:“小姐你看她那样子啊。”

可她家小姐却像是才回过来神似的,抬起头看她问怎么了,门外传来杨戬似是被逗乐了的爽朗笑声,“我自己就是神仙,我信那些做什么呀,你在这儿看着,我进去看看她。”

妲己抬起头看过去,听见杨戬一声抽气的声音,“你、你今日可真美。”

“你喜欢就好。”妲己低下头答道,“瑞丽你先下去吧。”

他走过来仔细地打量起她来,笑着笑着,忽然皱了一下眉,指着她头上的白玉簪子道,“明日你我大婚,应该带些喜庆的颜色,这个太素了。”说着自顾自地摘下她头上那根簪子,扔回妆盒里,玉石撞在红木盒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听得人揪心,“我记得我送过你一支蝴蝶步摇,你放在哪里了,是放在妆盒里了吗?”

他把那只步摇从妆盒里翻出来,仔细地插入她的发间,笑道,“这样才对。”那步摇是纯金打造的,沉得很,坠得她头皮发疼,“明天你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他抚摸着那支步摇发出声满足的喟叹,“你这蝴蝶终究是飞到了我这儿来。”他明明望着她,却像在透过她看别人,“你从前最喜欢蝴蝶,我虽不知你如今喜欢些什么,但想来天下间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喜欢蝴蝶的,对不对?”

妲己死死盯着那支被放在匣子深处的桃花簪子,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抬起头来看着杨戬,他仍无知无觉地在朝她笑,那么刺眼,妲己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许多前尘碎梦,闪过那个花树下天青色的背影,闪过青石旁那句温柔的等候,她用力闭了闭眼,终是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是啊,谁不喜欢蝴蝶呢?”

许是见她赞同,杨戬又来了兴致和她讲了许多跟蝴蝶有关的事,说她从前就喜欢蝴蝶,说她从前给他绣过一方蝴蝶帕子,说他们从前向往的生活就是住在离这里很远的一座溪谷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新生活,那儿遍地都有奇花异草,满山蝴蝶飞舞,他们会住在木头盖的房子里。

当说到那座山谷的时候,杨戬显得尤为开心,“等我们成亲,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我们可以开始新生活。”妲己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她父母膝下就她一个女儿,她若是去了,谁在她父母面前尽孝?

“这个我们改天再谈,你......你先回去吧。“

“你怎么急着赶我啊?我好不容易偷溜出来的。”话音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委屈,妲己一阵头痛,只好耐着性子说道,“我知你不信我们人间这些规矩,只是我爹娘却是信的,我娘本就不愿我远嫁,你如今这般,被我娘撞见了,招了她的厌就不好了。”

杨戬知她这是为他着想心里一暖,温声道“好,我一会儿便回去。”拉起她的手笑了笑,“我想再多看会儿你。”

他的指尖碰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妲己忽然想起了今日白天听见的宾客们的闲聊,问道:“对了,你既不走,我倒有件事想问你,今日我听来的客人说,转世信物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而是续缘双方一人一半的,只要合二为一,便可想起前世的一切。”她抬起头认真道,“你那一半呢?为何不用那戒指让我想起来呢。我既要嫁你,便该和你同甘共苦,没道理只让你一个人记得一切煎熬折磨。”

杨戬笑容一僵,他瞧着妲己手指上那只戒指,那是只金镶玉的戒指,想来续缘信物应该是一对对戒,天眼虽能让他看见过去未来,可偏偏看不见和那相思树有关的事情,相思树能庇护在树下乞求的天下有情人,而他们前生......不是有情人。

妲己见他神色犹犹豫豫,心下不觉怀疑,她说这事他本该高兴才是,为何如此支支吾吾,好生奇怪,便听他开口道:“你、你也知道,那转世续缘的是涂山相思树的作用,涂山乃是那狐妖一族的地界,而子虚正是涂山之主,你也知道我与他不对付,当年我们续缘之后,我本该拿到另一半信物,怎料那狐妖狡诈,为了让我找不到你好来诓骗你吃你魂魄,竟不守涂山规矩,我的那一半信物当时便化为了粉末。”

“你说我们婚后,要再去涂山再世续缘,原来是这个因由?”

“正、正是如此,不然等到了下一世,我又该如何找你。”

“可若你与他们势同水火至此,他们如何会肯?”

“这、这......”

“而且听你语气,想来与他们结怨已久,当年他们为何会允我们在相思树下再世续缘?”

“是、是这样的.......”杨戬斟酌了一会儿词句,慢慢地一字一句道,“那、那相思树,只能为两情相悦的人再世续缘,那狐妖前世想吃你魂魄不得,而你又一心一意要赎罪赴死,所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你的来生,如此才许我们在树下结缘。”

“照你这么说,他今生未能得手,恼羞成怒之下,如何会允许我们再去再世续缘?”

“这、这你不用担心,我师父还有元始天尊他老人家自有方法。”他试着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可信些,“你不用多想,那些都交给我就行了,你只要安心准备明天嫁给我就行了,小娥今夜会守着你的,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妲己盯着那个逃似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向梳妆台看去,金花镜静静地摆在桌上,她伸手抚去镜上薄灰,金镜上映出张被精心修饰过的面孔,发间金钗闪烁,面上妆容浓重,她眨眨眼轻声问道:“你是谁啊?”

桌上红烛灼灼燃烧,烛泪汩汩滴落,那是谁燃尽的相思呢?

“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她好像有点起疑了。”杨戬低下头,头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怀疑起来,他拉住小娥的手像是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无论如何,我都是在撒谎骗她。”

“哥哪里做错了,哥比那狐妖差什么?”小娥梗着脖子气呼呼地反驳道,“只是那狐妖狡猾,先一步带了苏妲己去相思树下再世续缘,要是哥那时知道相思树,肯定也会带她去的。”

“是啊,我会带她去的。”杨戬喃喃自语道,“便是让我付出全部仙力也行啊。”

“所以哥只是比那狐妖晚了一步,凭什么就这么拱手放任那狐妖吃了她啊?”

晚了一步?杨戬想起前生妲己隔着监牢望过来的冰冷目光,想起今生那日她揪着自己的袖子求他放那狐妖一条生路的可怜模样……他真的只晚了一步吗?他只怕他错过的太多。

“再说了,哥这不是为了救她吗?这种情况下撒的谎,是善意的谎言,和骗人不一样,是可以被原谅的。”

善意的谎言吗,杨戬想起刚才现编的那些拙劣解释,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善意的谎言是可以被原谅,只是撒一个谎要用千百个谎来圆,这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杨戬不由得视线透过内窗看过去,他的妹妹正坐在梳妆镜前,穿着明日只给他一个人看的嫁衣,戴着他送的蝴蝶步摇,红烛燃烧点亮一室暖光,金花镜映出她美丽的面容。

他的蝴蝶终是飞到了他这儿来,他想,这是值得的。

 

玉虚宫内,灯火通明,众多弟子们规矩地坐在下方,身为二师兄的白鹤童子站在玉座旁看着昆仑镜里的一切,不禁皱起了眉,他望着座上闭目的元始天尊,犹疑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师尊,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对啊?”

“哦?童儿缘何有此一问啊?”

“那狐妖虽是作恶多端,但这一回却是没伤害任何人啊,我们叫杨戬这般、这般以假乱真......不是毁人姻缘吗?凡人说了,毁人姻缘是要遭雷劈的。”

“可叹你跟我几千年,竟毫无长进,心里只有这些小情小爱。”

“师尊......”

“无知童儿,你懂什么?”元始天尊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你可知若真是续缘成功,那狐妖拿回一半妖力,天下会有多少生灵遭殃,而杨戬的黑天眼若因此失控,三界又会遭受怎样的浩劫。”

“可、可.......我们这样、我么这样......”和那些所谓的邪门歪道有什么区别啊,话没来得及说完,白鹤童子先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师尊你看,这昆仑镜......”

刚刚还映照出杨戬在王家的一举一动,可此时那昆仑镜竟被大片的烟雾遮蔽,元始天尊不禁皱眉——迷天幛?那狐妖虽是妖物,行事乖张狠戾,可真论起心性澄澈来,那狐妖说不定还胜杨戬三分,他既答应了签契,便不会反悔,再者他那时分明已经心如死灰,想来不会再闹出什么风波来,那么这迷天幛究竟又是谁的手笔?究竟是谁在今夜仍不肯死心?

 

 

“大胆狐妖,新婚前夜竟还敢来此!”

“小娥姑娘说笑了,我表哥明日被请来观礼,我涂山全族皆是宾客,我有什么不敢来的呀。”容容笑道。

“观礼该在大堂,三更半夜来新娘子的闺房里是何用意?”

“我呢,想跟姑娘谈笔生意。”

“我跟你这妖怪没什么好聊的。”

“姑娘先别急着拒绝,听听我的来意再下决断也不迟不是?”容容露出个楚楚可怜的表情来,眼角垂泪看得人揪心不已,“我自是知道杨戬和妲己姑娘情投意合,但求小娥姑娘可怜可怜我那表哥,他可是付出了妖力等了千年啊,如今镜花水月一场空,真君自有佳人相伴,谁又来疼惜他呢,他是个死心眼,见他们姻缘美满,便不敢来见,可我这个做妹妹的总要替他来问上一问,这妲己到底对我那表哥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是区区妖怪,不值得被可怜,那子虚不过是为了贪图口腹之欲,在我这儿装什么痴情种。”这话说得硬气,但容容分明看见当她说到二人情投意合,相伴彼此,姻缘美满的时候,那小娥不经意的皱眉和握紧的拳头。

哎呀呀,看吧,有些人,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则心里那些龌龊的心思多着呢。

容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姑娘就算不为我表哥着想,也要为自己打算啊,他二人比翼双飞了,姑娘又要怎么办呢?”

“你、你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姑娘对显圣真君的心我这区区妖怪都能看出来了,又何必矢口否认。”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谁对那傻子有心了?”容容看她脸颊绯红,心知这事情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不由得接着劝慰道,“我只是进去问上一问,也不做些别的什么,若她一心一意要嫁给真君,那我立刻离开,若她真是对我表哥念念不忘,在真君和我表哥中间左右摇摆,那便说明真君没被全心全意地对待,她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恶毒女人,而真君这般人物……自当是值得更好的人,我便可想办法搅黄这桩婚事,如此……”容容把手轻轻握在小娥攥紧的拳头上,轻声蛊惑道,“——姑娘这不也还有机会吗,岂不两全其美?”

小娥像是被沸水烫到了似的,惊得一退甩开那只纤纤玉手,“你、你.......”

容容站在那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小娥,仿佛刚刚说的那些妖言妖语与她无关,都是小娥自己心里的恶毒念头,小娥挣扎了一会儿终是答道,“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姑娘通融。”

 

容容走进去,妲己这会儿已梳妆打扮好,端庄地坐在婚床上,明日一早,喜娘就会接她出去,去大堂拜堂成亲,妆已经上好,她今夜是不能睡的,只能靠着床榻闭着眼歇一会儿,见这个时辰还有人进来不由惊讶了一瞬,“我、我......记得你,你是子虚的堂妹。”

想起子虚,容容不由得苦笑道,“其实我不是他堂妹,我是他表妹,那日我表哥怕姑娘多想,才道我们是堂兄妹。”

“这样啊,那、那子虚他......他还好吗?我见他那日伤得不轻,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他好如何,不好又如何?”容容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姑娘都要嫁给如意郎君了,还管我表哥的死活作甚,不如当他死了罢。”

听她语气不善,妲己倒也并不生气,“你星夜前来,难道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姑娘聪慧,其实中元节那夜虽是姑娘第一次见我,却不是我第一次见姑娘。”容容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千年前,相思树下为姑娘再世续缘作见证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妲己愣愣地看着她,“原来当年是你,我还以为是......”以为是什么?妲己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一惊,她为什么会觉得子虚当时一定在那相思树下。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又听对方道,“我今夜前来,也不是为了找姑娘的不痛快,我只是想看看这一段情,究竟要迎来怎样的终结。”

子虚虽愿放手成全,可容容却觉得这结局不够圆满,当年她既在相思树下,为他们做了见证,少不得还要替他搏上一搏。

“姑娘虽明日便要嫁给杨戬,可我这个做妹妹的,少不得要替自家哥哥问上一句,姑娘为何不肯选我表哥,是瞧不起我们妖怪,还是真信了我表哥那番吃你灵魂的说辞?”

你既带他看了红尘颜色,怎可留他一人寂寞。

“是狐妖……没什么不好的,你和子虚都很好。”

“那便是信了我表哥那番是要来吃你灵魂的话咯?”

“他和姑娘待得时间太久,将人类口不由心的臭毛病学了个十成,姑娘莫不是真信了他是来吃姑娘灵魂的罢?姑娘好好想想,他和姑娘相伴十五年,想吃姑娘什么时候不行,偏要等着杨戬来戳穿他的谎言?”

“子虚他很好很好,这我是知道的,他若想吃我,我哪有命活到今日嫁人。”妲己苦笑道,“只是、只是杨戬他为了我付出仙力在相思树下等了那么多年,我终究不能负他。”

“至于子虚……今生我们注定无缘,来生……”想起杨戬对她说去相思树下再世续缘的事,妲己笑意又苦了几分,“来生我好像也给不了他。”

容容听得满头雾水说着不能负她表哥,却要、却要嫁给杨戬?这是什么道理,她有不好的预感,她从妲己的话语里隐隐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姑娘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容容试探着开口,“怎么听姑娘这意思,那杨戬才是和姑娘再世续缘的人。”

“你说是你为我们续缘,怎么还不记得了?”妲己奇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本以为他不过是趁虚而入,和妲己坠入爱河,不想竟有这番心计,将他们所有人都骗了。

容容强压着怒火,问道“他既说他是,那他可有再世续缘的信物?”

“他说被你们毁了,他拿不出信物我本也心存疑惑。只是我梦中的种种,他都一一说对。”妲己苦笑道,“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姑娘记忆不全,如何做分辨,你怎知等你的不是别人,抑或是别的什么妖呢?”这话里话外,其意昭昭,意有所指再明显不过了。

“你是说,等我的不是他,是别人?”妲己心里一阵狂跳,如果、如果等她的不是杨戬,会是谁呢,会是、会是子虚吗?脑海里那些前尘碎梦再度回闪,那个花树下天青色的背影,那句青石旁的温柔等候,梦里她总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他就在那里那么站着,从不转身回头,只是这次她莫名觉得,那个人一定有着一张和子虚一样的脸。

一瞬间,所有的想念都有了形状,所有的相思都有了模样。

“我知道,现在与那杨戬各执一词,姑娘心中怀疑,也是有道理的?”妲己听容容如此说道,“那不如由姑娘自己来看看如何?”她抬起头看她,却发现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木锤。

“这是什么?”

“这是我涂山忆梦锤,本是一对,只要用它同时敲击续缘双方的头,便可帮助转世者想起一切,我自是不敢拿这东西敲表哥的头的,不过只敲姑娘一个人的头想来也是有些作用的。”容容笑着走近她,妲己不禁瑟缩了一下,“你、你想要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容容将木锤狠狠砸下,“惟愿姑娘今夜好梦,一梦千年。”

一炷香已过,那狐妖如约推门而出,小娥急急道:“怎么样?她如何说?”

容容答非所问,“她说她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小娥闻言推开门,露出一条缝,看见那妲己竟真盖着一床锦被在床笫间睡得正香。那狐妖也不欲多做解释,出了门转身便走,小娥一急,喊住了容容,容容心知她要问什么,转过头来看她,却故意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等了一会儿,冷眼看她那副明明叫住自己却又像是碍于面子开不了口似的,支支吾吾磨蹭个没完的模样,最终露出个了然的笑,像个再知心不过的大姐姐似的安慰道,“姑娘放心,明日,姑娘会得偿所愿的。”得到保证,小娥猛地松了口气,此时窗外的乌云刚好遮蔽了月光,廊上一丝光亮也无,狐妖的笑容隐没在了黑暗里,叫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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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家催得急,先把上放出来,这篇拖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结局又爆字数了,下我还没写完,这两天在忙实践活动的事,好不容易考完试了又是一堆事真的好忙,大家先看,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评论里跟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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