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ziel

喜闻乐见 ，我又爆字数了，我下章一定结局。（喂

BGM:张靓颖-画心

杨戬在院落里疾行，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吉时，他本该在前厅招待宾客，有不少府里的下人看见新姑爷这般神色匆匆，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也知道大婚当日他不该如此，可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那子虚的气息在这院落里一闪而过，想来是也到了府里。

他当然知道子虚已经答应签契，虽是要求再见妲己一面，但师尊特意将这一天选在了他们大婚当日，那狐妖最多远远看她一眼，想来也闹不出什么风波。

签完“此世无缘”的契约后，那狐妖便再不能打扰妲己今世的生活，涂山规矩如此，便是子虚也不得违反，他这些年无心修炼，少不得要回到他那子虚谷里闭关多年。

只是.......一纸契约，真能绝了那狐妖的心思吗，怕只怕是藕断丝连。怕只怕身在仙境中，心是红尘客。

他少不得要盯着那狐妖，本以为那狐妖趁着他在前厅这会儿是要去见妲己，谁知那狐妖根本没去后院妲己的闺房，只是在前厅徘徊，杨戬不得不折返回来，却哪想还没遇上那狐妖，先遇上了受邀前来的伯邑考，他站在廊院的拐角看着杨戬，看上去等候多时了。

伯邑考当年在封神台上受封紫微星，位列仙班，只是虽是成了神仙，那副淡薄宁静性子仍丝毫未改，终日与琴为伍，逍遥山水间，连平日里的点卯都懒得应付，天帝因此曾数次震怒，可那紫微星乃是人间帝星，轻易动不得。终是无可奈何，随他去了。

杨戬虽未见过伯邑考，但曾与化名武吉的姬发结拜为兄弟，论辈分，他应当称呼伯邑考为一声“大哥”。他的确给伯邑考递了婚礼的请帖，却也没想到素来喜静不爱热闹的他居然真的会出席。这会儿遇见了，少不得要去打声招呼，他走过去，恭恭敬敬作揖叫了一声大哥，刚想起身去找那狐妖，却听伯邑考开口淡淡道：

“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那我便要尽到做大哥的责任，我有一言，不知你肯不肯听。”

杨戬听得一头雾水，仍点点头道：“大哥请讲，若是小弟今日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大哥但说无妨。”

“今日是你与弟妹的大好日子，你本该欢喜，为何你的琴音中只有贪念？”

杨戬眼皮一跳，“大哥说笑了，我不通音律，何时抚过琴，又哪里来的琴音。”

“你听不见吗？你的衣袖划过廊柱的声音、你急急的脚步声，你犹豫的言语、你凌乱的心跳，都是琴音。”伯邑考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仿佛能看穿灵魂，“你的琴音中透着太多的眷恋、犹豫、不舍，若是爱而不舍便罢了，偏偏是贪而不舍，思之有邪，反倒是那狐妖心境澄明，如一汪湖水。”

“大哥，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为何你却替那等妖物说话。”

“是人是妖亦或是天上的仙人，这很重要吗？依我之见，真正重要的是怀着怎样的一颗心。”伯邑考见他神色不善，心知这个道理大约是说不通的，转而劝道：“杨戬，听大哥一句劝，停手吧。他们二人，不是你能插足的。”

“事已至此，没人能够回头。”杨戬硬邦邦地回道，“大哥既然来了，不妨一会儿去留下来喝一杯，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戬听见伯邑考在他身后高声问道：“——你知道这婚礼的代价吗？”

杨戬脚步一顿，不一会儿又向前走去，终究没有回头。

 

杨戬是在一棵树下找到那狐妖的，这次他没特意做那副人类的打扮，穿着那件天青色的衣衫，十足的精怪模样，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那清冷的颜色刺得杨戬眼睛疼。

“狐妖。”

“杨戬。”那狐妖都也不回地应道，只是一味地看着那棵桃树的枝条，如今还在冬天，树枝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但这不妨碍杨戬想象春天时这树上缀满桃花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你竟还敢前来。”

“是天尊老儿求着我来的，我有什么不敢来的。”那狐妖发出一声轻笑，“我若不来签契 ，你们如何比翼双飞。”话音里听不出悲喜，仿佛只是再说一件无关的事。

杨戬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子虚既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去找妲己的念头，不由得问道：“你到底在这里看什么？”

“看树啊，这树是她出生那年种下的，如今跟她一般大。”子虚伸出手抚摸那棵桃树粗糙的树皮，动作温柔地像对待少女,“这树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的品种，娇气得很，每年夏天必生虫害，有好几次差点就死了，她对这树宝贝得不行，哭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我拿法术救回来的。”明明是在抱怨麻烦，可杨戬在听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能听得出几分温柔的意味，他听得明明白白，这狐妖才不是在埋怨这棵树，而是在怀念曾经和他一起站这树下的某个人。

“今日你俩大婚，我没什么可说的，以后好好照顾这树吧。”

——也好好照顾她。

杨戬心底的黑暗悄然蔓延，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仙妖而言，不过一瞬，但足以发生许多事情。这树下发生过什么，他亲吻过她的眼睛吗，她给过他微笑吗，他为她弹奏过心意吗，她为他舞动过春情吗，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们会在树下拥抱着互诉爱意吗，还是一起静坐在树旁等一场花开花落。

“你观完礼就速速离去吧，这里不欢迎你。涂山规矩，若转生者今生另爱他人，契约的另一方必须签下‘此生无缘’的契约，即便你是狐妖王，亦不能例外。”

“我和你说她年少时的模样，你却只问我一纸契约？”子虚这会儿终于舍得移开目光转过身来看他了，似笑非笑地盯了他看了一会儿，一双绿眼睛仿佛能看穿灵魂，弄得杨戬浑身发毛，他正欲发作，却听那狐妖忽然嗤笑出声，“我还当是什么，原来就是妒忌啊。”

“你说什么？谁妒忌你了，你有什么值得妒忌的？”

“是啊，我有什么值得你妒忌的啊。”子虚也不恼，顺着他的话接口道，“那你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啊，她今生仍选了你，只要你们之后一起去相思树下许愿，便可生生世世。”话语如同恶咒般将他缠绕，如千年前般敲打在杨戬心上，一字一句皆可杀人，“所以你到底在妒忌什么？你不该嫉妒啊，你该高兴才是啊。”

是啊，他该高兴才是啊，他这般失态又是为了什么啊，难不成他在妒忌吗，妒忌这狐妖吗？

脑海中妲己那日哀求他放过子虚时的可怜模样一闪而过，今生第一次叫他“哥”不是因为亲密，是为这狐妖求情，杨戬气血一阵翻涌。子虚就那么站在树下，一身天青，那颜色像是根隐秘的刺，扎在杨戬心口上。他永远忘不了初见的那个夜里妲己在他那件天青色衣服上流连的目光。是了，只要今生尚在，在妲己心里，他永远越不过这狐妖去。他错过了她的前世，亦错过了她的今生。

如果他能来得再早些该多好，如果这狐妖能……

“——你现在是不是想我要是死了就好了。”心思被道破，杨戬惊得后退了一步，他来不及反驳却听那狐妖步步紧逼道：“别急着否认啊，杨戬，要知道人心里八成都是恶念，我很擅长分辨这个，现在的你……”子虚眯起眼露出个冰冷的笑，“——简直恶念冲天。”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恶念冲天了，信不信我现在法灭了你。”

“哦，还说没有，你黑天眼都出来了，骗谁啊？”杨戬闻言下意识抚上额前，发现那天眼根本毫无异动，怒道，“你敢戏弄我？！”

“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却在这儿怪我骗你，真是可笑。”子虚凑过来，轻声嘲弄道，“怎么，杨戬，这么嫉妒我啊？”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嫉妒你。”

子虚踱着步子走过来，好笑地看着他，那眼神让杨戬浑身不舒服，仿佛自己很可怜被施舍了慈悲似的，只听那狐妖悠悠开口道，“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我既答应了天尊老儿便不会纠缠不休，只是……”子虚闪电般地出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杨戬没想到这狐妖真敢对他出手，一时不察，被握住了喉咙，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憋得铁青，只听那狐妖居高临下道，“——谁给你的胆子今天跑来挑衅我，真觉得我狐妖一族软弱可欺吗？”

那狐妖发出一声冷笑，凑到杨戬耳边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在你们把我拖在涂山前的那个夜里，她问我愿不愿意娶她？”杨戬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黑到了极点，“你问我算什么东西？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子虚尤觉不够般地道，“说到底，今日她为何能嫁你，你又为何能娶她，个中缘由，旁人不知但你自己心里清楚。”

杨戬心下一阵猛颤，他当然清楚，他冒了子虚的名才有今日，可为何这狐妖会知晓，过了一会儿，见子虚只是掐他脖子并未有其他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眯着眼打量着他，眼神冷得像这个太过干燥的冬天，又好像一团一点就着的薪柴，杨戬才意识到这狐妖说的是他们把他拖在涂山一事，不免心虚地努力平复呼吸试图以免被看出破绽。

原以为这狐妖是一轮皎月，月亮这东西，看上去照亮了夜晚，但在杨戬心里实则再无情不过了，高高地挂在天上，故作高深却又不惠济苍生，美则美矣可又冷冷清清的，谁都捂不热。少年时，妲己极喜欢拉着他坐在草地上看月亮，她总说月光可以净化人的眼睛，如今杨戬方才发现，原来这冷清的东西烧起来才最吓人，若是这狐妖此刻不管不顾地和他闹起来......，杨戬心里一阵恐惧。

子虚掐了好一会儿，只觉看那杨戬半死不活拼命求生的样子颇为无趣，松开手冷眼放杨戬踉踉跄跄后退，靠在廊柱上大口喘气。

直至此刻，杨戬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错估了子虚，他总以为那天见到的和妲己一起见到的狐妖就是真正的子虚，但其实不是。那狐妖只在他妹妹面前愿做一潭静水，离了他妹妹，他便又化身汪洋，噬人心魄。那狐妖任性，从来只向他妹妹一个人认输。但无所谓，他不需要这狐妖的认输，到底……这蝴蝶还是飞到了他这儿来，赢到最后的还是他。

大堂的礼乐声唤回了杨戬的思绪，这是王夫人请来的曲乐班子，今日前来的宾客与半数都是仙人，自然不可像寻常婚宴那般敲锣打鼓，于是王夫人做主请了这长安城里最好的曲乐班子，唱一曲凤求凰，乐声响起，吉时已到，他该去拜堂了，“一会儿观完礼，别急着走啊，子虚。”他走过去拍拍那狐妖的肩膀，露出个假笑来，“到时候，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子虚盯着杨戬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人倒真是一点儿没变，小声骂了一句，“真没眼光。”那背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子虚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来继续看那棵光秃秃的桃树，那棵树刚种下的时候不过是棵还没有妲己高的树苗，如今已经和屋子一般高了，子虚忍不住想，这十五年过得真的好快，像一场梦一样。他不自觉地轻声呢喃道：“喂，今年夏天我可保不住你了。”

“我一会儿就要走了，你什么时候再开花给我看看啊。”一阵寒风吹过，枯树仍是枯树，冬天仍是冬天，正如形单影只的仍孤单一人，姻缘美满的早成双成对，因果冥冥之中自由轮回，子虚苦笑着摇摇头，“真是没良心。”那叹息寂寥，散在冬日凛冽的北风里，终究没人知晓。

 

妲己被喜娘扶着进入前厅的时候，脑子还是晕的，昨夜容容下手略重，她头痛得不行，那忆梦锤本要双方同时使用方可见效，容容只敲了打她一人，无法完全发挥作用，无数碎片般的记忆如一场大雪纷纷洒洒，一齐涌入她昨夜梦中，光怪陆离，走马观花，什么都有，又什么都看不真切，像隔着一层纱看月亮，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个光影。无数人面在脑海中来来回回，可真要细看，却又一闪而过。

引路的喜娘进屋的时候，她还懵着，见她睡眼惺忪反应迟缓还不由得抱怨一番小姐昨夜怎么还睡着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说着盖好她的盖头，牵起她便往外走。

妲己跌跌撞撞地跟着那喜娘的步子，脑子一团浆糊，无数声音穿越千年在她耳边来来回回。

“我说妹子，你这蝴蝶，是要往哪儿飞呢？”

“孤还要同你欢喜百年、千年呢。”

“我送苏妃娘娘四个字，本心，放下。”

“姐姐，你要活下去。”

“你怎么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

如同魔音，炸得她止不住战栗，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只手从地底伸出，要将她拖入无边黑暗。

喜娘一路将她引到大堂，曲乐班子见新娘子来了，便开始敲敲打打地奏乐，为首的歌姬轻弹琵琶，缓缓开口唱词，唱腔悠扬婉转，不似喜乐倒像丧歌，愈发搅得妲己心烦意乱。

众多宾客中五行将军中的哪吒雷震子，最爱玩闹，他们虽是两个英俊的大小伙子，可一个心智只有八岁，另一个七岁，玩心甚重更别提是这等热闹的婚礼了，抢了两旁负责撒谷豆的下人的篮子，抢着进行撒豆礼，玩得不亦乐乎，豆子落在妲己身上砸得她浑身发痛。

谷子、豆子齐齐落在地上，撒得满地都是，那牵着她往前走的全福太太也是头一遭照料仙人的婚事，既紧张又兴奋，这会儿大堂里全是神仙，眼睛根本就不够用，光顾着看热闹，哪有闲心看顾身旁披着盖头的妲己，另一旁和她一同牵着红绸往前走的新郎官这会儿忙着和各路仙友招呼应酬，她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散落的花生上，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人群中有个人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她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可低下头透过盖头的缝隙，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只天青色的衣袖，与梦中如出一辙，原来真的是他，妲己呼吸不由得一窒，小声惊呼：“子虚......”

她松开手中红绸，急急忙忙抬起手掀开盖头，却被摁住了手跌落在地的绸布又被好好放回了手心里，只听有一声似是无奈的轻笑在耳畔响起，“这新娘子的盖头，可是只有新郎才能挑开的。”

她感觉到他托着她的小臂，就这样顺着人潮扶着她一路向前，掌心温热透过衣料传到皮肤上，令人安心，又万分惶恐，不知为何，妲己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堂前拥挤摩肩接踵，可他却如入无人之境，好好地接住了她，推扶着她一直往前走，再没踩到过豆子，他就这么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说话也不松手，就在她快要走到父母跟前，终于可以转过身来停住看看他时，那只握住她的手，气力却不知怎的松了三分，她感觉到那人伸出另一只手，替她理正了盖头，一举一动极尽缱绻，妲己心中的不安顷刻飙升到了极点，只听那人轻声道：“但行好事，莫要回头。”字字句句，道尽珍重，而后臂下忽地一轻，再没了支撑，妲己的眼泪瞬间模糊了眼眶，到了最后，那个最该告诉她一切的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句温柔劝慰，就当诀别。

想起那些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的感觉，她大约能猜到他不愿多说的原因。只是若我真是不回头，你又该怎么办？我俩今生到底如何是好？

典礼官开始拖长了声音唱道，“一拜——天地。”喜娘扶着她行礼，叩拜天地，妲己原本混乱的神思忽然清明起来。

看见的有可能是虚像，听见的有可能是迷音，人言犹可畏，记忆会说谎，那么蒙上眼睛，捂住耳朵，所感知到的，是不是就是心告诉你的答案呢？

“二拜——高堂。”

在犹豫不决的瞬间，其实心就已经给了你答案。

相思树下那一袭天青色的身影清晰又模糊，她依旧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他最后的告白穿过了前生今世，在她耳边响起，“别忘了，来生，相思树下，我在等你。”

他的嗓音既温柔又满是哀伤

“要记得啊，记得我在......等你啊。”

但行好事，莫要回头，可她不想。

红尘寂寞，别不要我。

“夫妻——对拜。”妲己猛地挣开喜娘的搀扶，尖声叫道，“——不。”杨戬的笑脸僵在了当场。

“妲、妲己？怎么了，这怎么......”

妲己掀开盖头，绣着鸾鸟的红绸如一片雪花，飘落在地上，无半点声响，静得一如这被惊得死寂的人群，她红着眼睛瞪过去，“我说不，你听不懂吗？”

“这、这是怎么了？”无数的目光打在他身上，杨戬不得不努力藏起自己的惊慌，露出个温和笑脸来，“怎么忽然......？”

“你说我们前生在相思树下结缘，所以才有今日，那我问你，上辈子我和你约定今生在哪里相见？”

杨戬的笑生生僵在脸上，天眼虽能让他看见过去未来，可他独独看不见和相思树有关的事情，相思树为庇佑天下有情人，他们.......不是有情人。

“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妲己我们拜堂呢，有什么事，我们有什么事，拜完再说好不好？”

她拿不出证据来，直至现在她也仍不知道那个花树下的身影究竟有着怎样一副面孔，可不知道怎么的，她知道，记忆里那个人绝不会这么搪塞她，他会停下来，他会问她怎么了。

“不好，我现在就要你答我，我们约在了哪里？！！”

今日本就人多，不少人听了妲己这番言辞，不免用那种好奇中透着点怀疑的目光打量起杨戬，诸多的目光交错，化为洪流将杨戬吞没，杨戬觉得好像回到了好多年以前，那会儿他还未封神，只是个不听劝的愣头青，那时候总有人这么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什么都做不到，那种不屑中混杂着鄙夷的目光能生生杀了他。杨戬不由得急躁起来，慌乱之下，犯下了今天最大的失误，“没、没有哪里啊，就是约好了我来找你。”

“你撒谎！！！”妲己踉跄着往后退，“等我的人不是你！你不是他！！！”

“妲、妲己，你胡说什么呢，就是我啊，是哥哥，你看我都知道你生下来就带着一个戒指，那是转世的信物，是那个金镶玉的戒指对吧。”

妲己忽然笑了，杨戬眼见着她将那枚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捏着怼到他眼前，“你说这个是吧？”只见她两只手各捏住戒指不同材质的两边，一发力，金玉相接的部分齐齐断裂，整个戒指被生生掰成了两半，杨戬傻在了当场。

“这怎么可能......”续缘法宝受相思树神力庇护，合二为一前，怎会受损？

“我生下来带着的是戒指没错，但不是整个金镶玉的戒指，而是半个玉戒指，我娘担心我便找了找了老道士给我算命，说玉带半块寓意不好，会招惹上脏东西，才找了玉工用黄金补上另一半的。”妲己眼神凄婉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等我的人原来真的不是你，你骗我。”

“不是的，不是的。”杨戬开口苍白地否认道“我这样，都是为了救你。”

他最开始真的不过是想在那狐妖嘴下救妲己一命，只是、只是人心不足，他想要的更多,他还想要她的心。

——与其放弃小娥，内疚一辈子，倒不如放弃你，后悔一辈子。

“不，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记忆碎片中的魔音再度响起，妲己决绝地摇摇头，一字一句地答道，“你是杨戬，你终究还是杨戬。”

说完转身就朝堂外走去，竟是连这满堂宾客都不顾了，竟是连名声都不顾了，竟是......连他都不顾了，别的人或许只当姑娘家受了骗要走，可他知道她这是要去找子虚，她这一去，便再不会回来了，“妲己别去，别去。”杨戬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了“妲己，别去，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骗你，可我爱你这件事是真的，这总归是真的。别去，求你了别去，别扔下我。”

“不对，是假的。”妲己学着杨戬那日当着子虚的面对自己说话的语气道，“都是假的，你自己说的。”杨戬见妲己冷笑着挑眉看他，毫不在意地往他心上一刀一刀地捅，唇边的还带着点报复的快意，那双细眉挑得高高的，可真像那狐妖挖苦人的样子。是了，她本就是被那狐妖养大的，像着子虚再正常不过了，爱着子虚也再正常不过了。天尊说相思树只能为两情相悦的人再世续缘，原来是真的，杨戬的心忽然凉了个彻底，可笑他机关算尽，终不免竹篮打水，心里一直潜藏的那有意无视的黑暗终于不再受压制，他不管不顾道：

“好，你既然真要论起一个骗字，那你该公平些。”

“你说什么？”

“子虚他还不是冒用了凡人的身份来见你，他也骗了你，骗了你整整十五年。”

“我这点儿伎俩，和他步步为营守在你身边引诱你心甘情愿爱上他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为何你对他就如此宽容。。”

“今生如此，前生亦然，说着不愿和我走，转头便和那狐妖去相思树下许下生生世世。”

“我们明明一样，可两生，两生你都如此偏心，你......”

啪一声脆响，惊了满堂宾客，杨戬捂着红肿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妲己，只见她气红了眼睛，恶狠狠地骂道，“不，你和他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春夜里他碧绿色的眼睛里透着温柔的寂寥——“因为我是妖怪啊，我是子虚，妲己。”

画舫上他的神色隐没在黑暗里不辨悲喜——“你觉得我像吗？像......妖怪吗？”

花树下他明明心碎却还是强颜欢笑着给了她退路——“无论你前生是否与人有约，今生都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过都可以。”

他哪里骗过她，不过一味折磨自己。

“你怎么敢说你和他一样，你配吗？”

杨戬呆呆地看着她，像个做错事被责备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妲己把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从那宽大的手心里抽出来，冷冷地看向那个差点和自己拜堂成亲的男人，“我记不得你，所以我不知前生你我有何纠葛。我只知，今生我不愿见你。”今生她的面孔终于在她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和前世妲己最后见他时决绝的面孔逐渐重合，那是自她死后，杨戬无数个夜晚里的梦魇，每次梦魇当他看见她一袭红衣坐在监牢里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总会惊醒，而这次，他终于无法醒来，因为这地狱就是他亲手打造的现实，而他的梦魇还远未结束，“至于往后的生生世世.......”他听见她如此说道，“——我都要把你忘了。”

杨戬下意识想去拉那只手，却见妲己反手拔下头上那支金钗，将尖利的簪尖抵在颈上，速度之快连他都没反应过来，她最近瘦得厉害，那簪尾尖锐，似乎只要轻轻一推能划破她的皮肉，簪头金黄色的蝴蝶坠子在她的手背上摇来摇去，仿佛活过来了似的，下一秒就振翅欲飞，飞得离他远远的，飞得他再也找不到踪迹。

“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

杨戬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见他不再纠缠，妲己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他喃喃道

“回不去了。”她语气淡淡的，听上去没有愤懑，总叫人心存希望，可离去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我们早就回不去了。”那支蝴蝶步摇从她的指缝里滑落，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杨戬想起婚礼前伯邑考的问话“——你知道这婚礼的代价吗？”是啊，他早该明白，这场婚礼最开始就源于欺骗，而代价就是彻底地失去她。他的蝴蝶还是飞走了，这次，再也不会回来。婚礼前那狐妖的话在耳边回响“——你现在是不是想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是啊，你要是死了就好了。”杨戬轻声说道。

——是不是只要你死了，她就能回来。

光滑的额头上那道闭合的天眼忽然冒出一丝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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