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cp]子虚/妲己:相思(二)


BGM:胡莎莎-十三月

这周这几集真好看啊,考哥人设真是稳,眼见着他给我祸国助攻,我都忍不住改大纲了。这一章是转生后了,是冒容和妲己,原剧里冒容也真是好看啊。



长安城里出了几桩趣闻,禁卫军的王统领得了个女儿,那王统领出身贫寒,是个粗人,大字都不识几个,凭着一身果敢忠勇当上了镇守边疆的镇国老将军的副将,又因为英勇善战屡建奇功得了老将军青眼,成了老将军的女婿,征战沙场总不免离别,聚少离多,老将军心疼女儿,王统领打仗时也想念自己如花似玉的媳妇,总心不在焉的,也不是个事。于是老将军年近花甲,卸甲时便在圣上面前美言了几句,给自己女婿讨了禁卫军统领的个闲差。

那王统领随着岳父征战多年,还不容易回了长安,已年近不惑还以为此生和子嗣无缘,谁想到还没两年妻子竟给她生了个闺女,欢喜得疯了,逢人就夸,说自己这女儿如何如何好,定然将来会出落成大美人——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打鼓,妻子虽是貌美,但他样貌粗犷,只盼着这闺女长得像她娘些,别随了他。

市井里不少人眼热他这乡野村夫扒上了镇国将军府飞黄腾达,私下里叫他泥腿子、暴发户。见他炫耀女儿便忍不住讽刺过去——“女儿家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啊,想变成第二个妲己、褒姒啊?还是得知书达理才行。”

这王统领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爱看戏,半点听不出来其中的嘲讽,只觉得他们说的什么妲己啊肯定是大美人的名字,当即拍板就决定给女儿叫这个名字了。等反应过来闹了笑话之后,已经晚了,连大街小巷里的贩夫走卒都知道他女儿叫妲己了。

再说这妲己,生下来嘴里就含着半个玉戒指,这王统领一头雾水,只当自己女儿天赋异禀,注定出落得貌美如花,倒是王夫人对此略有耳闻,听老人们说,这是涂山的法术所致,她女儿前生与什么妖怪仙人尘缘未了,那人痴情得很,便是她女儿前生殒命,依旧恋恋不忘,便用这半个戒指当作信物,期许今生再续前缘。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那舍得就这么远嫁他乡,给了别人去续情缘。而且这信物是块玉也就算了,偏偏只带一半,不吉利得很,本想扔了,谁想到无论扔了多远,第二天一早,准会出现在她女儿床头,王夫人愁得不行,便揪着丈夫去找了城里最灵的道士算一算,那道士没什么真本事脑子倒是转得快,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找玉工金匠把这半个玉戒指补成个金镶玉的戒指,到时候人家要是真找上门来,也好狡辩,同时也不要声张她女儿生来带着这个,如此便可避过一劫了。

相比于这王统领女儿的奇闻,长安城里另一桩故事到显得平平无奇了,王统领的隔壁住着的潞王在同一天找回了几年前丢失的独子李冒容,那孩子丢了的时候还是个婴儿,身上也没什么信物,也不知道那潞王到底是怎么认回来的。不少嘴碎的婆子笑话,说着潞王夫妇可别是给别人养孩子替他人做嫁衣了。

总之,两家都家有喜事,少不得宴请街坊邻里,开几天流水席。这一来二去王统领和潞王就熟了,潞王从小生长于宫廷,像只金丝雀,羡慕王统领口中那些塞外风光和战场厮杀,王统领言语粗鄙,羡慕潞王的文质彬彬和为人处世之道,常在夜晚跑到对方家里去喝酒品茶谈天说地

恰巧那年秋雨暴烈,垮了俩家相连的一堵院墙,索性俩人也不修了,找对方喝酒连正门都不走了,直接走那里,方便得很,后来这潞王世子和统领家的小姐年岁渐长,常能看见这小姑娘有样学样地走这垮了的院墙去找隔壁的世子哥哥玩,那冒容早年一个人流落街头,身体并不好,时常咳嗽呕血,病人大多脾气古怪,而那冒容又天生是个冷情的性子对亲生爹娘都爱答不理的,他还虚长那小姑娘几岁,按理来说当是玩不到一块去的,偏偏那世子对上小姑娘妲己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就连听那小姑娘讲些少不经事随口胡说的疯话都极有耐心,好声好气地应对着,看不出半点不耐烦来,回两句玩笑话语气都是温柔的。

两个府里的下人常能看见小姑娘拿着块点心坐在世子怀里,饼渣吃得满身都是还浑然不觉,歪着头在那里和世子说话,“哎,你怎么总是咳嗽啊,我娘说生病了,得吃药才能好。”

“我这个吃再多药也好不了。”

“那怎么办啊,我爹说了,女孩都不喜欢你这种病歪歪的,到时候你要是娶不到媳妇怎么办啊?”

侍候的婢女是个新来的,站在那里听得心惊胆战,生怕这脾气古怪的世子一个翻脸就把她家小姐丢到池子里去,谁知对方听了这话反倒被逗笑了,“那你想我怎么办啊?”说着顺带还拿帕子给她家小姐擦嘴巴,半点不觉得被冒犯了。

而她家小姐居然还皱着眉颇为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并且时不时用那种思考这块猪肉能卖多少钱的眼光打量对方,又看了看碟子里五花八门的好吃点心,最终一语惊人道:“你要是实在这么可怜讨不到老婆,等我长大了,我嫁给你好了。”

婢女满脸惊悚,世子在那边笑得前仰后合,最终笑到咳嗽个没完:“好啊,咳咳、但先说好,茶点每天只有一顿。”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感恩啊!”

婢女这会儿已经吓得抖个不停了,照理来说,王府家风严谨,断不能容忍她家小姐这般不知进退的疯话,可王府里婆子家丁个个安安静静,像个木偶似的对眼前的这一幕熟视无睹,只得暗暗咂舌,要么是这王府家教太好,要么是这公子哥儿是真喜欢她家小姐。

王夫人对此倒是欣慰得很,两人青梅竹马,情谊甚笃,若将来冒容真愿意娶她家妲己,她也不用担心什么前世情缘找上门来了。——她这么想着,殊不知人家一早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就像所有小姑娘长大后都对自己孩提时代说得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深以为耻一样,当妲己再长大一些后,再没说过这种话,并且在冒容每一次拿这事开玩笑的时候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俩人就这么一起长大,连启蒙先生都请的同一个,只是后来两人年岁渐长,冒容要去学四书五经,而妲己得学三从四德,女戒妇德,这才分开,只不过妲己总觉得冒容这书读得不是很走心,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她去找他,他总坐在那里等着她,古琴的琴声才歇,琴弦仍在摇晃,点心摆在桌子上,茶还是热的,看她来了,他抬起头朝她露出了笑,仿佛一直在等她。他的心从来不在书上,也不再琴上,而在别的什么上。


“‘姑娘须知,勾引男人是最最下等的行径,姑娘切不可像姑娘的名字那般长成苏妲己那等妖妇,仗着一副好皮相就行为放荡。’”某天王家请来了原先在宫里做教习的嬷嬷来给妲己讲课,第一天妲己就被气了个半死,她学着那老嬷嬷的语气,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学得活灵活现,然后气呼呼地骂道:“又不是我想叫这个名字去祸乱宫闱的,她上来就说什么勾引男人,你说她是不是跟我过不去。”

冒容歪着头看着那张气鼓鼓的可爱侧脸温声笑道:“有本事在我这儿抱怨,怎么不去说给那嬷嬷听啊?”

“我哪敢啊!”妲己吐了个舌头,“我娘就在旁边听着呢,我顶她一句,今晚就没饭吃了。”说着还十分应景地一边往冒容面前的点心盒子里瞟。

“你还怕这个?”他笑着把点心推过去,“也不知道是谁成天跑来抢我的晚饭和茶点。”

“嘿嘿,你家厨子做饭好吃嘛。”妲己讪笑道,从盒子里拿了块牛油酥,“不过嬷嬷也真是的,就算不那么耳提面命我也不会长成苏妲己那样去亡我大唐江山啊,干嘛那么认真。”

“你要是真长成她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左右商朝亡国也不是她的错。”

“你竟是觉得这苏妲己是无辜的吗?大家都知道这苏妲己和妹喜、褒姒是一路货色祸乱朝纲,败了大好江山,要是我把你这话告诉嬷嬷去,准能气她个半死。”

“世间人喜奇闻逸事,美人误国总比君王无道听着多几分引人遐思的绮念,一个王朝的倾覆怎么会只是个女人的错,不过是男儿没担当一味将罪责推给女儿家。”

“那你倒是说说看,那苏妲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妲己啊,她……”被问到的世子眼神一时迷离,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她是个有着世间最清澈灵魂的人。”

——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杨戬,遇上了商王,遇上了他。

妲己疑惑地看向他,春风适时吹过,树上桃花纷纷落下,如雾如雨,他一袭白衣胜雪,坐在树下,逆着日光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温柔又澄澈,仿佛世间万物,他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一时间,天下之大,碧波汹涌,千年一瞬,一时间天下之小,不过一树桃花,不过你我之间,真真是再好不过的时光了,她也叫妲己一时听不仔细,便分不清这家伙是在为那祸国妖女辩白,还是在赞她灵魂清澈。

“成天就会胡说八道,我娘还让我学你稳重。结果你呢,也不知道脑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看我去告诉我娘去。”妲己红着脸笑骂道,然后蹬蹬蹬地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飞扬的裙裾带起一地落花,白色的轻纱在花瓣中起起落落,子虚看着那个离去的倩影,眼神说不出的落寞。

——我如约前来了,这一世你会爱我吗?

 

 

“听说那些个酸腐还给贵妃娘娘写了诗,怎么说来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是不是也觉得贵妃娘娘是不是特别好看啊,我上次宫宴上只远远瞥见了一眼,真是个大美人。”

“你离着那么远也能看清啊?”

“能啊,美人隔着多远都能看清的,要是我将来也能和贵妃娘娘一样好看就好了,唉,我将来要是长得像我爹怎么办。”

是了,美人隔着多远都能看清。当年他隔着那么远,还不是一眼看见了施粥的妲己。可真望见了又如何,他们都相见不相认了。

这一生,他早早地找到了她,“你要真是冒容该多好,你那天要真是来娶我的该多好,你要是能早点遇见我该多好。”她前生的盼望,他都一一做到了,只是不知道若他要娶她,她愿不愿意嫁他,他来得太早,本来他想等她再长大些便用他的那半块戒指唤起她的记忆,可看着她越是长大,他便越是犹豫。

她记不起他,也记不起那些过往,她现在一无所知,单纯而快乐。若是唤醒那份记忆,她记起的将不仅仅是他,还有那些黑暗,那些她厌恶到恨不得一死赎罪的孽债,纯白如她,真的能承受吗?前生她便因此心存死志,今生若是想起又该如何自处。

子虚想起那些妲己靠在他身上小憩却被噩梦惊醒的时刻——被一分为二的玉戒指上承载着他们之间的记忆,受他付出的那一半妖力保护,戒指上的妖力源自于他,而他离她太近,她免不了会梦到一些前尘往事——她说梦见有个女人一身盛装,端庄典雅,眼窝却是两个空洞,她看见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走进烈火被焚烧殆尽,火焰的热浪带起了女人裙摆,火光映出的残影仿若狰狞的舞蹈。而她就那么站在那里,隔着人群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走上绝路,满心冰冷一点拦住那个女人的意思都没有。

她揪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地问,“冒容,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真的是苏妲己啊?”一双杏眼既熟悉又陌生。

“……瞎说什么呢。”

然后他看她撸下来无名指上那个戒指,那一半的玉戒指被补成了一整个,下半是镂空的黄金,雕着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我娘说了,我生下来就带着这个,她说这是涂山的再世续缘的法术所致,说我前世与人有约,这就是前生等我的那个人给我的信物。”

“是吗。”

她像是怕他不信似的,继续解释道:“我娘说涂山的法术,会让转生的人易姓不易名,古往今来一共有几个叫妲己的?我听说那纣王死后获封天喜星,你说会不会是他……”说着打了个寒颤,像是不能忍受这种猜想般地环住了自己。

不过是个噩梦便惊吓至此,若这噩梦化为了现实,只怕她当即就承受不了,终究他还是走进了她的噩梦里,只是这次他无法叫醒她,也无法在她的枕边守望着她,因为他亦是这噩梦中的一部分。

“纣王那等暴君,哪会为了别人而等待。”他强打起精神来哄她道,“再说你照照镜子,你不觉得纣王为了你,等上千年很亏吗?”

“你怎么说话呢?嘴怎么这么毒啊。”她这才露出些许笑容。

“你若真是害怕得厉害,便把这戒指扔了吧,一了百了。”他故作轻松地朝她笑了笑,像个真真正正的、为了她着想的好哥哥似的劝解道,“无论你前生是否与人有约,今生都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过都可以。”

只是这轻描淡写下的冷暖酸楚,终究只有自己知晓,这便是选择的代价,是将一切托付给来生的要承担的后果。

“你当我不想啊,我娘试过的,可无论我娘把这东西扔得多远,第二天早上一准回来。”她低下头摩挲着那个戒指,就这么错过了冒容眼中骤然熄灭的光芒,自顾自轻声道,“我知道我该扔了它,我早就知道。”

只是每次她想扔了它的时候,总是舍不得。这戒指带来的大多是噩梦,可偶尔,很偶尔的时候,她会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飞鸟悦耳的鸣叫和繁茂枝叶的芳香气味充斥在她的感官,她沿着这条路一直一直走,不知来路,不知目的,就只是一味向前,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是被安心前拥后抱,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尽头,在那里有块青石,有个人靠在石头上在等她,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却知道那人的表情必然是温柔的,因为就连那个人的嗓音都令她怀念得想要落泪,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在望着她,带着自以为隐秘的情愫轻声问,“走完了?”

路走到尽头,抬起头,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梦做到尽头,睁开眼,她看见了冒容。

妲己见冒容在自己抱怨完后一直在发呆,便问他怎么了,厚脸皮地问他是不是也被她堪比贵妃娘娘的美貌迷住了,这回冒容少见地没笑话她痴心妄想不识好歹,认真地抬起头看着她说,“没有那回事,你比她好看。”

“你真这么觉得?觉得我比她好看。”妲己脸颊红扑扑地看着他。

子虚一愣,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好歹你也是妲己,对自己的名字有点信心。”

“说了好半天,你竟是觉得我的名字比她美,你这家伙讨厌死了。”说罢,当即划清界限般地转过头去不理他了,子虚偏着头看她故作气恼的侧脸,那里有假意闭上的眼和忍不住翘起的唇角,想她这会儿看上去好快乐。

两个人中,记得的那个总要辛苦些,他早就知道了。


“找新的师父学跳舞?她教你,还是你教她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贵妃娘娘新排了一支舞,叫霓裳羽衣舞,身姿之美翩若游龙,宛若惊鸿,这全长安里的女孩子都想模仿贵妃娘娘的舞姿。”

“好端端的,你模仿她做什么。”

“嘿嘿,等我学完了,跳给你看啊?”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矜持点啊,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给别的男人跳舞呢?”

“你又不是什么别的男人。”他听见她小声咕哝着,心跳漏了一拍,却又听她接着说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呢,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啊。”

他的心思终究化成一声叹息,“......那也不行。”

不过妲己很明显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转头学好了就来高高兴兴地来找他“那支舞我学好了,快过来。”

“都说了女孩子家不要随便给人跳……”

“谁要给你跳了。”妲己挑着眉看他,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奸计得逞的狡猾模样,“我不过缺个奏乐的,谁叫你自作多情了?”

话已至此,子虚只能认命地坐下来给她弹琴,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衣站在树下,手中绸带扬起个优美的弧度,做出一个极美的起势。前生妲己也很擅长舞艺,尤其擅长跳桃下傒,可那不过是蛊惑暴君的手段罢了,私下里她并不喜欢跳舞,甚至因为自己的舞姿能够向那暴君献媚而感到恶心,厌恶至此,就更别提跳舞给他看了。而今生——舞衣宽大的水袖遮去她半张面孔,只留下一双含笑的眼睛——她看上去还挺喜欢跳舞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只是喜欢。琴声须有知音来聆听,舞蹈亦需要观者来鉴赏,她嘴上说是少个奏乐的,可子虚心里知道这支舞,其实是给他的,红色的轻纱飞起又落下,他只愿这舞能跳得再长些。

子虚望着妲己陷入了往事,殊不知那一旁的妲己也在看他。

他在树下抚一曲,风吹桃花迷人眼,转身之间已千年。

水袖红纱明明灭灭,白衣公子虚幻又真实。

妲己忽然被一种没由来的心动击中了,仿佛他们本该如此,他们早该如此。只见那人像是很明白她心思似的,抬起头看向她,眸子清浅,目光澄澈。望进望不穿,一眼已千年。妲己呼吸一窒,没由来的想到些话本子里亡国公主和千年狐妖故事,她想他可真像狐狸,他不该穿白色他该穿蓝色,一红一蓝他们方才圆满,方能相遇。

“你……”她忽听他淡淡开口道,心里一动,期待地抬起头,“——拍子踩错了。”

“你给我闭嘴!”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妲己气鼓鼓地把绸带一扔,舞也不跳了,坐在树边瞪他,她知道她没道理跟冒容生气,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有一种没由来的焦虑感跨越了前世今生在折磨她,说他们不该如此,冒容抬起头满脸无辜地看向她,眨巴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孩子般的乖巧,可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她把他拉起来,推搡着让他转过去,她语气绝说不上好,即便是这样,冒容也仍旧好脾气地任由她胡闹,侧过头温声问她怎么了。

桃树上嫩粉色的花瓣随风飘零,落在的袖上,沾在的发上,停在他的肩上,脑海里忽然有另一个天青色的身影闪现,他站在树下,背影温柔又寂寥,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就那么站着,一直没有回头,那个身影与眼前的人微妙地重合起来,妲己梦游似的问道“你怎么不穿蓝色呢?”

“我……”子虚一愣下意识低下头,避过那双眼睛,“……我不喜欢蓝色。”

“你怎么不喜欢蓝色呢?你该喜欢蓝色的。”她目光灼灼,似是无心,又若有所指,子虚几乎以为她想起些什么了,却又听她自己放弃了,咬着嘴唇说道,“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全都记得的那个总要辛苦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他这到底在干什么呢,又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既盼着她能记起他,又希望她把那些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他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哎,你说我娘怎么这么愿意瞎担心啊,说什么我下个月就要及笄,就是准备嫁人的大姑娘了,不许我中元节出去玩,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啊?!”

子虚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琴布认命地说道,“说吧,想去哪儿?”

“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带我出去逛?”

“你故意跑来跟我抱怨,不就是咬准了我会带你出去的吗?”子虚好笑地看着她,“说吧,想去哪儿?”

“我想去喝东市酒肆新出的桂花酿,我还想去放花灯。”妲己看了看西沉的日头,期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

 

吵着嚷着要来喝酒,结果才喝了两盏眼睛就直了,趴在桌子上,眼神惨兮兮地在他和酒盏之间来回摇晃,似乎在考虑他们两个之间哪个才是活物,看了半天,开开心心地把酒盏圈在了怀里开始傻乐。

她酒品尚可,至少还没撒酒疯,真是万幸,只是这酒水下肚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呢,就已经拄着胳膊,眼皮打架了,看上去醉得真的是很厉害,她这会儿正在醉头上,说不定第二天一早什么都不记得。

他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戳了戳她额间红色的花钿,轻声说道,“妲己,我是子虚。”他摩挲着妲己左手上那只戒指,用轻得不能再轻声音求一句遥远约定的回音,“我来见你了,你还记得吗?”找到她十五年,他只敢在她的醉梦中吐露一句心声,只敢仗着她一无所知时问情深浅。

额头被戳地难受,妲己迷迷糊糊地抱着那个碗坐起来,回答道“记得啊。”她揉揉眼睛也不知道把话听岔成了什么,朝他露出个迷蒙的笑,“不是说好还要去放花灯吗?”

——到底,你还是忘了,相思树下,有人在等你。

“对。”他笑着点点头,“我们要去放花灯。”

全都记得的那个总要辛苦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他这到底在干什么呢,他既为着她的遗忘伤怀,又不肯让她想起。他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逢着中元节,今日的市集比往常更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也不知道一个怀念死者的节日为什么要办得比新年还热闹,说到底,凡人们都很闲,不过是借着节日的由头找乐子。

他们顺着人流往前走,妲己却忽然转过身来向他伸出只手,他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子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她向他伸出手,就如同昔年那个供着她父母牌位的那个密室里,他向她做的那样。是不是只要他那个时候,不放开她的手,他们就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果然还是不可能吧......她是个既死心眼又倔强的姑娘,对于认准的事情绝不会停下,他们终究只会在彼此的怀里撞得粉身碎骨。

——只是你知道吗?在你死去以后,在我遇上了今生的你以后,所有的回忆都开始重演,所有的往事都开始闪现。

妲己对他心里转过的那些种种一无所知,正如她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一样。看他一直没有反应,还不由得催促道,“拉着啊。”她直直地看向他,理直气壮道,“人这么多,走散了我哪儿找你去?”

“你......”

醉鬼通常都没什么耐心,见他迟迟不动,眼见着又要说教个没完,妲己索性一把抓过他那只藏着袖子里的手,直接拖着他往河边卖花灯的摊子那里走,她就这么拉着他的手带他穿过人山人海,满街的繁华喧嚣皆成了布景。

子虚手足无措地握着那只微凉的手,像是握着什么偷来的宝物,她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向他,却让人生不出丁点绮念,只让人想追逐着这个笑,让它长一点,再长一点,真真是最好的年岁,一颦一笑里都是天真无邪的明媚快乐,没有困在深宫里的年华虚耗,没有朝堂的明争暗斗,她不用和他在黑暗里相依为命,不用在那个狭小的密室里对着父母的牌位以泪洗面,她能活在阳光下,她就只是妲己,就只是自己。

这一刻,子虚什么都不想再考虑,记得也好,忘了也罢,他只想享受从这时间的长河里偷来了的一寸光阴。

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死者返乡,而他这是遇上了谁前世而来的魂呢?

全都记得的那个总要辛苦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他这到底在干什么呢,既看着现在的她,又望着那个过去的她,他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我写了希望你的病能早点好起来,你呢,你写了什么”

子虚往后退了一步,灵活得避过了某个上来抢花灯的醉鬼,“给别人知道,就不灵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你都听见我的了!要是你的病好不了怎么办啊?”她大约真是醉得厉害,连这种玩笑话都信以为真,一心一意地觉得这样他就能好起来,所以生起他的气来格外认真。

“就算听见了也没关系,左右也好不了。”

相思害的病,哪有什么解药啊,他早就病入膏肓了,他早就无药可医了。

“呸呸呸,我不管,肯定能灵的。”不过是没顺着她的话,登时就不管不顾地拽着他的袖子撒起酒疯来了,闹腾个没完,“你快把刚才听见的忘了,快忘了,忘了就能好起来。”

全都记得的那个总要辛苦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既想要记得一切,又忍受不了只有一个人记得一切的痛苦。忘了,真的就能好起来吗?

“好好好,忘了。”等待一千八百个春秋,他头一次放纵自己顺着她的话答道,“都忘了,我把那些都忘了好不好?”

忘了冀州府,忘了商王宫,忘了纣王杨戬,忘了相思树下的长约,也忘了我,我们把那些如影随形的前尘往事通通都忘了,只守着今生今世好不好?

“忘那么多干什么?”她皱起眉,忍着酒醉的头痛看向他,她对话语里的深意一无所知,仍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露出个醉醺醺的笑,“只忘一件,只忘这一件就好了。”

这一回他想忘,可她却不肯。他看了她许久,久到穿越了前世今生,终是答道,“好,我只忘这一件。”放下手中沾着墨的笔,他朝她露出个笑,“要不要去放花灯?”

“要!”

 

说是放花灯,可冒容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拖在他身后,大有连河边都不让她近一下的架势,妲己有点生气,不满道“喂,这灯要自己放才行的。”

“你连个直线都走不了了,要是真一头栽进河里,还得我去救你。”说着还假模假样地咳了两下,咳得惊天动地,仿佛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然后狡猾地眨眨眼,“我都这样了,能不能可怜我一下?”

“行行行,你放你放。”

子虚接过她手里的花灯,点好蜡烛,蹲下身避开挤过来的人群,小心地将它们放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一旁的妲己盯着他安静的侧脸——冒容正专注地看着刚被放在水面上的河灯——对她的窥视一无所知。

她小时候不小心跌下过王府的水池子里,旁边的丫鬟没一个会水的,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还是冒容跳下去把她捞上来的,她不过呛了两口水,倒是他吓得魂都要没了,他一猛子扎进池底拖着她上岸,都顾不得擦一擦满脸的池水,只急着拨开她被水浸得全散开了的额发,不断地叫她的名字,确认她是否安好,她甫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守在她身旁,眼里全是惊慌。

现在想想,那哪里只是惊慌,他看着她,仿佛过了今天就没明天,仿佛过了今生就没来世。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看我呢?你喜欢我吗?你......想娶我吗?

她眯起眼,想看看冒容那盏花灯上究竟写了什么,他一个大男人,偏偏选了一盏桃花形状的花灯,真是想让人不在意都不行,桃花灯......求的可是姻缘啊。到底是醉得厉害,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盏粉色的花灯顺着水流颤颤巍巍地漂远了。

子虚站起来,甩去衣袖上沾染的湿寒水汽,“好了,现在酒也喝了,灯也放了,还想去哪儿?”

“想......想看夜景,可这里人太多了,什么都看不见。”妲己四周看了看,她本就醉劲未消,一往人群里看,到处都是重叠的虚影,看得人心法意乱,只能颓然地放弃道,“今年出来的太急了,要是提前在画舫上订个位子就好了。”

“你闭上眼睛。”

“你要干什么?”妲己期待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冒容总有办法。

“不是想看夜景吗?那你就乖乖把眼睛闭上。”

她闭上眼,感觉有阵风吹过,冒容的衣袖拂过她的脸,夹杂着桃花的香气,只一瞬间,河边喧闹的声响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热闹的声音,是男男女女的欢闹声,歌姬婉转的唱腔透过喧嚣从身后袅袅传来,

她睁开眼,惊喜地发现他们正在全长安最大的画舫上,有个美丽的舞姬正在台子上献艺,随着乐工的曲子轻摆水袖,身姿曼妙飘逸,四周宾客的叫好声不绝于耳。

看她高兴得话都说不来了,子虚笑着在她面前摆摆手,让她回神,轻声问道,“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不过你怎么做到的?你该不会是什么神仙妖怪之类的吧?”

“你觉得我像吗?像......妖怪吗?”

船内的灯火将子虚的脸清晰地分割成了黑白两色,一侧被烛火照得清晰可见,另一侧隐藏着窗外漆黑浓郁的夜色里,一半踏在人间此时烟火中,一半藏于缥缈过往烟云里,他一身白衣歪着头看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可妲己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哪会有你这么病歪歪的妖怪啊,还需要我给你许愿平安康乐,长命百岁的。”

子虚笑了笑故意朝她哦了一声,说原来你在灯上写的是这个啊。回应他的是妲己一连声的懊恼,“啊!!!我怎么又说出来了,你快忘掉,快忘掉。”

看着那张苦恼不已的脸,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若我真是妖怪,你预备怎么办?”

“那我就去找个道士收了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她笑嘻嘻地靠在他肩上,权当是句玩笑话,却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可我真的是,这要怎么办呢?

如果我不是人,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是妖怪,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们人妖殊途,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们间有前世今生,你会爱我吗?

神仙也好,妖怪也罢,他们其实并不真正在乎转世的恋人是否记得起前生种种,凡人或许会认为于转生后若是不记得过往,便和前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在仙妖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依旧是那个人,即使变得不同也依旧是他们爱的那个人,这就好比旅人返乡,发现离去多年,故乡早已面目全非,但终究故乡仍是故乡,归处仍是归处。之所以来到相思树下许愿来生,献出妖力,劈碎法宝倾尽所能为那份记忆保驾护航,并不是希望来生那人对着往事念念不忘,而是期望那个人在记起过往后,记起那些点点滴滴后,今生愿意爱他。

他如此纠结,既盼望着她的记起,又怨恨着她的遗忘。并非希望现在的她想起一切后变回从前的模样,也并非是对现在的她有所不满,他只是......想亲耳听她说一句“愿意。”,只是想她亲口告诉他这一场姻缘并非他一厢情愿的强求,只是想她亲口告诉他人妖殊途并不是他们之间的阻隔。他怕的从始至终其实只有一件事.......

千般心思终化成一声叹息,“我哪敢负你。”

——我只怕你不肯爱我,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靠在船栏上的两人守望,他们倚着彼此,望着满天星辰,仿佛真能天长地久,河上凉风阵阵,上游漂下来的花灯在水面上排成一条光带,其中有一盏不起眼的桃花灯混迹其中,洇湿了墨迹在烛光的映照下清晰又模糊——“落花有意狐有情,相思树下遇故人。”

那究竟......是谁对今生的盼望呢?

tbc.

为了防止有人看不懂,解释一下,子虚在妲己转生之后,用了冒容这个名字扮成人类又去见她了,因为失去了一半的妖力并且强行切断了契约导致一直身体不太好,具体请参考子虚硬抗了五雷符后那个状态。

狐妖小红娘的设定是再世续缘转生的人易姓不易名,所有这一生她还叫妲己。

另外,这里有个很难过的点,就是上一章妲己虽然最后明明白白答应过来生要清清白白相见,但子虚不知道。

本来杨戬应该在这里出场的,后来想了想,还是想给他们俩留点安静的时光,唉,转生真是虐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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